2025年10月15日晚7点，西北大学玄奘研究院读书会第121期活动在线上举行。今晚读书会的主题是古文献研读——《大唐西域记》卷四的前半部分内容，由西北大学历史学院学院硕士生周子菲、张宇扬和金铭洋同学进行报告。西北大学历史学院、哲学学院、文学院以及北京大学、武汉大学、吉林大学、山东大学、四川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和南京师范大学等高校和单位30余名师生在线上一同参与了此次读书会。
西北大学历史学院研究生周子菲同学首先对磔迦国的部分进行领读和报告。周子菲同学根据玄奘所载的不同内容将报告分为地理、气候、民风、宗教、奢羯罗故城及故事和佛教遗址六个部分，并依次介绍。关于磔迦国的地理位置和名字由来，周子菲同学结合地图梳理了玄奘的行程经过，进行了详细解读。之后，周子菲同学为大家介绍了磔迦国的农业和矿业情况，并特别介绍了福舍，它在玄奘旅经磔迦国沿途多有设置，用于救济贫民，或施舍食物与药物，并为旅者提供饮食和帮助。磔迦国气候炎热，民风彪悍，且语言较为粗俗，在宗教信仰上多供养外道天神，佛教信仰式微。
奢羯罗故城和摩醯逻矩罗王事迹是磔迦国的重点内容，周子菲同学进行了详细梳理。摩醯逻矩罗王才能出众、智慧过人，性格勇敢刚烈，他在闲暇时想学习佛法，但却因僧人“少欲无为，不求闻达”而被惹恼，最终下令毁佛。周子菲同学结合张拓潭老师的论文《两丝视域下的犍陀罗艺术衰落探析——以摩醯逻矩罗毁佛为中心》，探讨了摩醯逻矩罗王的毁佛举措及当时印度各国的政治情况。摩揭陀国的婆罗阿迭多王，即幼日王，素来敬仰佛法，爱护百姓，不满于摩醯逻矩罗王的暴政，于是不再纳贡，而摩醯逻矩罗王也出兵讨伐幼日王。幼日王守住海岛的险要之处，大败并活捉摩醯逻矩罗王，后者被幼日王母亲说服感化。此时摩醯逻矩罗王之弟回国后自立为王，摩醯逻矩罗王于是向北投奔迦湿弥罗国，迦湿弥罗国国王对他礼遇有加，但他数年后杀死迦湿弥罗国国王，自立为王，又征讨健陀逻国，并继续毁佛，摧毁佛塔、废除佛寺，连进谏的臣民都被他处死。之后不久，摩醯逻矩罗王便去世了，证得佛果的人们感慨他滥杀无辜、毁灭佛教，死后会堕入无间地狱，在轮回中流转不息。无间地狱是梵文Avici的意译，音译作阿鼻旨、阿鼻、阿毗等。是为八热地狱之一，造五逆罪之一者，即堕于此，在一劫之内，受苦无间，故名。《俱舍论颂释疏》卷十一：“此赡部洲下，过二万，有阿鼻旨大捺落迦，深广同前，谓各二万，故彼底去此四万逾缮那。以于其中受苦无间，非如余七捺落迦受苦非恒，故名无间。”
关于摩醯逻矩罗王的名称，周子菲同学也做了考证，摩醯逻矩罗是梵文 Mahirakula 的音译，义为“日族”而非“大族”。有学者认为，这里的“摩醯逻矩罗”乃是5、6世纪大举入侵印度的哒族（即西史中的“白匈奴”）君主之一，即是于6世纪10年代继位的摩醯逻矩罗。但是据余太山研究，玄裝所说的摩醯逻矩罗与6世纪的嘛哒王根本无关，而确实是距玄奘时代已有数百年的一位君主。
磔迦国最后的部分是奢羯罗故城中的伽蓝及遗迹，周子菲同学广泛参考各种类型的资料，介绍了现在拉哈尔博物馆所保存相关遗迹和考古发现的情况。其中，出土于19世纪巴基斯坦西格里的犍陀罗造像《禁食的悉达多》是拉哈尔博物馆的镇馆之宝。结合影像资料，周子菲同学还介绍了降伏六道（亦作神变）塑像等藏品。
接着由西北大学历史学院研究生张宇扬同学为大家分享至那仆底国、阇烂达罗国、屈露多国、设多图卢国和波理夜呾罗国五个国家的内容。首先是那仆底国，《西域记》原注“唐言汉封”，意即中国封地，系根据传说中的迦腻色迦王的汉质子冬季所居住的地方而得名，张宇扬同学根据《大唐西域记》和《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记载的玄奘的行程做推断，认为那仆底国应该在古印度的旁遮普地区，即今天巴基斯坦的旁遮普省或是印度的旁遮普邦的境内。对于那仆底国的名字，张宇扬同学也进行了细致考察，其前一部分是“至那”。“至那”是梵语Cīna的音译，印度人从古至今，一直称呼中国为“至那”。对于那仆底国的内容，值得注意的是其中关于桃、梨果树的记载，今天研究果树种植史的学者一般认为，桃树和梨树的原生地确是在中国，不管“质子所植”的故事是否完全可靠，但桃和梨作为果树最早从中国传入印度、在印度栽培，这一点应该可信，而历史上也只有玄奘提到此事。
至那仆底国还有一伽蓝名为荅秣苏伐那僧伽蓝，该地为旁遮普省阿姆利则东南五十余里处的苏丹浦尔。荅秣苏伐那既是地名，也是寺名，在古代该寺是一有名的佛教胜地，寺中大德曾有人受阿育王邀请参加结集。在《杂阿含经》中该寺又名为“苦行林”。迦多衍那曾于此制《发智论》，即《阿毗达磨发智论》二十卷，是阐明说一切有部宗教理论的名著，有玄奘汉译本。
文中提到的质子故事与迦腻色迦王密切相关，张宇扬同学也为大家做了介绍。迦腻色迦在位年代约为2世纪前期，佛教中有很多关于其事迹的传说。据记载，他出生在于阗（今中国新疆和田，一说在于阗国为质子）。成为贵霜国王后，迁都白沙瓦并继续扩展领土，建成当时与中国、罗马、安息并立的世界大国，融合了印度、中国、罗马、塞族等的文化。他仿照中国皇帝，自称“天子”，并使用罗马的金币，在国内的钱币上铸造了释迦牟尼、阿波罗、湿婆等神像。他统治贵霜约28年（一说24年），传说在向北方征战时被部下暗杀。传说迦腻色迦曾修建白沙瓦大塔，并于塔的四方建造四大伽蓝，供养3万大、小乘比丘。因当时佛教部派分裂，歧说纷纭，他还曾召集说一切有部500名比丘结集佛典，共得三十万颂，刻于铜碟，封于石室，并建塔加固，北传佛教称这次结集为第四次结集。此外，据说他还曾派兵前往摩揭陀国，迎请佛教诗人马鸣。他与佛教学者胁尊者、世友关系也很密切。张宇扬同学也指出，上述传说是否确实还尚须进一步的考证和研究。
其次为阇烂达罗国， 此地在今阿姆利则东南的朱隆杜尔，在伊斯兰教徒进入印度之前阇烂达罗古国的领域相当广大。对于文中提到的涂灰外道，张宇扬同学也做了介绍。涂灰外道是古代印度外道之一，为遍身涂灰，以苦行祈求升天，崇拜大自在天的外道。此外道以大自在天为万物的创造神，全身涂灰，饮糠汁沸汤，持牛、狗、鸡、雉等戒，杀羊祭祀大自在天，执此为解脱之因。之后的屈露多国则在今康拉县，玄奘记载比较简短，之后的洛护罗国和秣逻娑国也仅一笔带过。
张宇扬同学继续介绍设多图卢国和波理夜呾罗国，关于设多图卢国的考证至今尚无令人满意的说法，为大家所公认的只是把该国国名还原为梵文Śatadru，意为百川汇流，即萨特累季（Sutlej）河的古名。波理夜呾罗国即拜拉特地区，是古代摩嗟的首都，在印度古代传说中颇负盛名，大史诗中的主角般度族五弟兄曾在此地度过长达十三年的流放生涯。此地人民以勇敢善战著称，《摩奴法论》称军队的前锋应由俱卢之野的摩嗟等四个地方的人组成，又称拜拉塔人上阵，无不身先士卒，以一人敌数人。故而玄奘记载当地居民“风俗刚猛”，其国王“性勇烈，多武略”。现在的拜拉特新城位于一圆形山谷中，谷东西长约五英里，南北广约三、四英里，四周为低而秃的红色丘陵所环绕，以产铜出名，在德里西南约105英里，斋浦尔以北41英里，旧城荒芜达数百年之久，至十七世纪初始重新有人居住。当地出土文物甚多，最著名为两个阿育王石刻诏勒。
另外，张宇扬同学还就文中提到的波理夜呾罗国王为“吠奢种”进行了说明。据各种《法经》、《法论》所规定的种姓制度，王者应为刹帝利种姓。玄奘访问印度时，虽然大多数地方的统治者属刹帝利种姓，但是属于其余三种姓而称王者的情况亦屡见不鲜，查《大唐西域记》全文，婆罗门种姓称王的有3国，吠舍种姓称王的有2国，首陀罗种姓称王的也有2国。这样的情况表明，印度的种姓关系，特别是种姓与职业的关系，实际上并不像婆罗门企求和规定的那样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之后由西北大学历史学院研究生金铭洋同学汇报秣菟罗国和萨他泥湿伐罗国的部分。金铭洋同学以地理位置为切入，介绍了秣菟罗国的历史沿革以及今日所处的位置。秣菟罗国地处恒河支流亚穆那河（Jumna）流域，在今日印度北方邦马图拉（Muttra）城附近，是佛教史上的重要地区，也是印度与西方通商路上的重要地点。对于秣菟罗国，最值得一提的便是秣菟罗艺术，它与犍陀罗艺术共同构成了佛教艺术的两大系统。金铭洋同学首先介绍了学界对旱地佛教艺术来源的相关研究，长期以来，国内学界受到欧美学界影响，普遍强调犍陀罗艺术对汉地佛教艺术的直接影响，一定程度上对秣菟罗艺术重视不足。阮荣春教授提出“南传系统”概念，并通过系列论文阐发了汉地佛教艺术源流的脉络，重新审视了秣菟罗艺术的意义和地位。
对于秣菟罗国的特产菴没罗果，金铭洋同学也做了详细考证。在往期的读书会中，同学们已经对这种水果进行了部分讨论，但还有许多内容没有梳理清楚。在《大唐西域记》卷二中，玄奘记载了印度所产的多种水果，其中包括名称相近的“菴没罗”“阿末罗”“菴弥罗”三种水果。据季羡林先生考证，此三种水果分别对应芒果、余甘子和罗望子。学界共有两位学者考证“庵罗”果，分别为持芒果说的叶静渊（《“庵罗果”变》）与持沙果说的杨宝霖（《芒果来华年代考辨》），二位各执一词，似无定论。根据现代生物学体系，菴没罗果确为余甘子，王大伟与高永翔的论文《论中国古代庵摩勒果的运用》即讨论了中印医学体系中的余甘子，揭示了基于这种水果的中印文明交流。
“天祠”在《大唐西域记》中随处可见，它代表了佛教之外的外道信仰，与佛教的伽蓝共同构成了各国的多元信仰格局。天祠与外道、异道往往同时出现，金铭洋同学在《大唐西域记》全文中对这部分内容进行的简要梳理，发现玄奘着重记述了大自在天信仰（即湿婆）、涂灰外道、耆那教的天衣派和白衣派，以及日天（太阳神）、那罗延天（即毗湿奴）等。关于秣菟罗的天祠和外道，虽然玄奘在文中未作记载，但秣菟罗国与黑天信仰关系密切。黑天被认为是毗湿奴的第八个化身，传说秣菟罗是黑天的诞生之地，此地也成了黑天信仰十分兴盛的地区。除此之外，秣菟罗国的耆那教信仰同样十分兴盛，该教的两位圣者都在此地取得圆满成就，大雄也曾在此说法。金铭洋同学总结，结合天祠和其他一些资料，我们可以看到秣菟罗国多种宗教信仰并存的包容格局。
秣菟罗国之后为萨他泥湿伐罗国，后者的具体位置目前学界还没有确切的定论，一般认为萨他泥湿伐罗国在今日塔内瑟尔附近，但此地地处秣菟罗国西北位置，与玄奘记载“从此（指秣菟罗国）东北行五百余里，至萨他泥湿伐罗国”的情况相矛盾。金铭洋同学认为塔内瑟尔说是比较可信的，并运用ArcGIS技术对玄奘的行进路线进行了演示，提出玄奘可能在蜿蜒曲折的路程中误记了方向。之后，金铭洋同学对秣菟罗国和萨他泥湿伐罗国的概况进行了对比，两国都呈现出多宗教并存的信仰格局，且土地肥沃，有发展农业的良好条件，但却民风迥异，秣菟罗国“风俗善顺，好修冥福，崇德尚学”，萨他泥湿伐罗国则“风俗浇薄”、“家境富饶，竞为奢侈，深闲幻术，高尚异能，多逐利，少务农”，可谓大相径庭。
萨他泥湿伐罗国的“浇薄”民风即可能源自下文所述的“福地”传说故事，金铭洋同学为大家梳理概括了故事的整体情节。传说从前有两位国王连年征战，但百姓极为怨恨，不愿战争继续。为此，国王听信婆罗门外道的进言，秘密撰写一部法书藏于树中，若干年后向百姓宣布自己受神感召受赐神书，在山林中寻得后公之于众。书中宣称王城附近有一福地，但无人知晓，众生不能觉悟，百姓唯有“临敌兵死”、“多杀无辜”才能转生为人、获取幸福。此后，人们果然争相投身战场，视死如归，最终竟尸骨堆积如林，至今仍尸横遍野，而民间称此为福地。金铭洋同学通过福地联想到了希腊宗教体系中的至福乐土（Elysium）概念，后者被建构为希腊神话中冥界的一部分，是那些最英勇善战的英雄们在死后去往的地方，但它与文中的福地又存在性质上的不同。
在三位同学报告完毕后，西北大学玄奘研究院读书会前任会长、现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所在读博士沈奥同学进行了总结和点评，对领读人提出了一些建议，并就今天涉及的诸多话题做了补充讨论。沈奥同学关注的核心内容是磔迦国部分所提到的福舍，并就周子菲同学所报告的内容进行了拓展，提出从三个视角出发进行讨论，为大家拓宽研究思路。其一是从福舍的译名及其中国化的视角进行考察，戴季陶曾对福舍的记述引出了福舍的译名问题：“……Darma Siara（奘译福舍，正译应言法舍），应考？”（出自《戴季陶先生〈大正新修大藏经〉题跋批校辑》，宋开玉：《语文丛考》）沈奥同学由此提出应当考证福舍是从Puṇyaśala还是Dharmaśala中翻译而来的问题，进而确定此译名是否体现了某些中国化的色彩。
其二是由福舍延伸出的宗教慈善视角，沈奥同学首先为大家介绍了佛教中福田的基本情况，目前学界对于这个话题已经有很多研究可以参考学习。关于福田在具体生活中产生的佛教经营与官方经营的问题，以及与义邑之间发生的交叉，都值得进一步的关注和思考，可以从福田出发考察福舍的相关情况。沈奥同学还为我们展示的敦煌莫高窟第296窟的福田经变壁画，并引用《佛说诸德福田经》的中记载的福舍内容，提出也许学界还存在这方面的研究空白有待我们补充。
第三个视角为地狱中的福舍，沈奥同学介绍了三则出自《幽明录》的“福舍”故事，并分析了故事中福舍的特征。关于福舍被纳入中土冥界想象的原因，沈奥同学提出以“旅途”为线索，揭示了福舍为招待旅人的功能延伸向在冥界庇护亡者的功能。关于《幽明录》，沈奥同学还为大家推荐了《Buddhism and Tales of the Supernatural in Early Medieval China : A Study of Liu Yiqing's (403–444) Youming lu》一书和薛克翘的论文《读〈幽明录〉杂谈》。沈奥同学进一步考察了日本的地藏菩萨信仰和福舍之间的联系，并提出还有许多内容值得大家发掘。
除此之外，沈奥同学还深入细节，对一些重要字词做了补充说明。对于文中的“师子床”，沈奥同学提出了师子坐从佛座到王座的转变过程值得大家思考，并推荐了柯嘉豪的《佛教对中国物质文化的影响》一书中关于椅子的探讨；对于屈露多国部分中提到的“人貌麁��，既瘿且尰”，沈奥同学提出目前的译注可能还不够完善，可以从医疗史的角度对这种情况做进一步的说明；对于秣菟罗国中的“细班㲲”与黄金并提的记述，沈奥同学肯定了细班㲲确实具有比拟黄金的珍贵价值，但另一方面古代印度各国也出现过以丝织品作为一般等价物的货币的情况，值得同学们注意。最后，沈奥同学还提出关于猕猴献蜜传说故事的记载，我们也可以从图像入手做一些考察。三位领读人和在会的同学们都从沈奥同学的点评中学到了很多。
最后，周子菲同学为大家总结了沈奥同学的发言内容，并感谢沈奥同学的精彩评议。周子菲同学结合自身的经验体会充分肯定了读书会对同学们进步提升的重要作用，勉励各位同学借助玄奘研究院读书精进学业、提高自我。至此，西北大学玄奘研究院第121期读书会圆满结束。
（编辑：华也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