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1月25日晚七点，西北大学玄奘研究院读书会第127期活动在线上举行。本次读书会的主题为：古文献研读——《大唐西域记》卷5，领读者为西北大学硕士生杜治寰、周子菲、熊德吉。西北大学区域国别学院谢志斌副教授、陕西省社会科学院助理研究员黄凯老师、西北大学历史学院、哲学学院、文学院以及北京大学、中国科学院大学、武汉大学、吉林大学、山东大学、四川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和南京师范大学等高校和单位30余名师生在线上一同参与了此次读书会。
杜治寰同学首先介绍了“大伽蓝及众贤与世亲故事”一段。听光伽蓝北三四里，有大伽蓝，僧徒二百余人，并学小乘法教，是众贤论师寿终之处。论师迦湿弥罗国人，聪敏博达，幼传雅馨，特深研究说一切有部《毗婆沙论》。
世亲菩萨一心玄道，求解言外，破毗婆沙师所执，作《阿毗达磨俱舍论》，解义善巧，理致精高。杜治寰指出，世亲菩萨提出“形色是假有，显色为实有”的核心主张，其理由包括：如果形色真有，那同一"长"会同时被眼根"看"与身根"触"，违背"一根一境"的基本认知法则；凡实有对色都应可归到极微，但将"长"等缩小到极微层面时，认知转为"短"，显示长等在极微处不具自相。
而众贤论师遂有心焉，于是沉研钻极十有二岁，作《俱舍雹论》二万五千颂，凡八十万言。他坚持形色实有（至少在第一阶段的视觉层面），提出三个重要论证：同一身根对"冷/坚"的认知来源于不同性质，同理眼根对"白/长"也是两类性质；提出两阶段认知理论，眼识先"无分别地"把握到某个"形色"作为感知基底（实有），意识再根据经验比较安立"长/短"等具体名相（假有）；极微非现量对象，不呈现青黄等显相，也不呈现长短等形相。
这一部分还讲述了众贤临终前致书世亲："如来寂灭，弟子部执，传其宗学，各擅专门，党同道，疾异部。愚以寡味，猥承传习，览所制《阿毗达磨俱舍论》，破毗婆沙师大义，辄不量力，深究弥年，作为此论，扶正宗学。智小谋大，死其将至。"世亲菩萨览书阅论，沉吟久之，谓门人曰："众贤论师聪敏后进，理虽不足，辞乃有余。我今欲破众贤之论，若指诸掌。顾以垂终之托，重其知难之辞，苟缘大义，存其宿志，况乎此论发明我宗？"遂为改题为《顺正理论》。这段学术佳话体现了佛教内部不同学派间的尊重与包容。
在"无垢友故事"部分，杜治寰提到，庵没罗林侧有窣堵波，是无垢友论师之道身。论师迦湿弥罗国人，于说一切有部而出家。他在众贤论师窣堵波前，拊而叹曰："惟论师雅量清高，抑扬大义，方欲挫异部，立本宗业也，如何降年不永！我无垢友猥承未学，异时慕义，旷代怀德。世亲虽没，宗学尚传，我尽所知，当制诸论，令瞻部洲诸学人等绝大乘称，灭世亲名，斯为不朽，用尽宿心。"
说是语已，心发狂乱，五舌卢出，热血流涌。知命必终，裁书悔曰："夫大乘教者，佛法之中究竟说也。名味泯绝，理致幽玄。轻以愚昧，驳斥先进，业报皎然，灭身宜矣。敢告学人，厥鉴斯在，各慎尔志，无得怀疑。"大地为震，命遂终焉。时有罗汉见而叹曰："惜哉！苦哉！今此论师任情执见，毁恶大乘。"这一记载不仅具有强烈的叙事张力，也对学术研究中的执见与嗔心提出了深刻警示。
杜治寰还特别讲解了文献中提到的"五逆罪"概念。他指出，五逆罪即五重罪，指罪大恶极、极逆于理者，有大乘五逆、小乘五逆之分。
小乘五逆（声闻五逆）指：害母、害父、害阿罗汉、恶心出佛身血、破僧等五者。此外，俱舍论卷十八载，五无间同类业又作近五无间、五无间同分、近五逆、类似五逆，即：污母阿罗汉尼、杀住定地菩萨、杀有学圣者、夺僧合缘及破窣堵波。
大乘五逆（复五逆）据大萨遮尼乾子所说经卷四举出五大根本重罪，包括：破坏塔寺，烧毁经像，夺取三宝之物；毁谤声闻、缘觉以及大乘法；妨碍出家人修行，或杀害出家人；犯小乘五逆罪之一；主张所有皆无业报，而行十不善业等。
杜治寰还引导大家关注卷五中对摩腊罗城的记载。国西北境殑伽河东岸有摩腊罗城，周二十余里，居人殷盛。清流交带，出宝石、水晶宝器。去城不远，临殑伽河，有大天祠，甚多灵异。其中有池，缀石为岸，引殑伽水为浦，五印度人谓之殑伽河门，生福灭罪之所。常有远方数千人，集此澡濯。乐善诸王建立福舍，备珍羞，储医药，惠施鳏寡，周给孤独。
从此北行三百余里，至婆罗吸摩补罗国（此印度境）。批注中说明，"殑伽河门"意即词利（遍入天，毗湿奴）之门，印度古代传说认为恒河是遍入天足下流出的，现名哈尔德瓦（Hardwar），属印度北部邦。此时进入中印度境内已历五国，下文毕鲁沙国以下并为中印度国。
这些内容为了解中印度的宗教实践与物质文化提供了珍贵的一手材料。
周子菲首先梳理了阿逾陀国的历史脉络。她指出，公元前7至4世纪，古印度历史进入“列国时代”（又称“十六国时期”），这一阶段是北印度从部落联盟向国家形态成熟演进的关键时期。随着雅利安人自中亚迁徙至南亚次大陆并逐步东进，他们在恒河流域中游建立起一系列奴隶制城邦国家，形成了北印度多强并立的政治格局，居萨罗国便是当时势力最为雄厚的城邦之一，而阿逾陀城正是其早期文明的核心载体。
至公元前6世纪，北印度的城市文明已相当发达，涌现出八座规模宏大的都城级城市，居萨罗国便占据两座——舍卫城与阿逾陀城。其中，阿逾陀城作为居萨罗国的前期都城，凭借恒河流域的沃土与便利的水运，一度成为北印度的政治、经济与文化中心，其城市规划与手工业水平在当时处于领先地位。不过，随着居萨罗国政治重心的南移，后期都城迁至舍卫城（今印度北方邦斯拉瓦斯蒂地区），阿逾陀城的核心政治功能逐渐弱化，但其历史积淀与文化符号意义仍得以延续。从历史脉络的演进来看，居萨罗国的辉煌并未持久。
公元前4世纪中叶，摩揭陀王国在难陀王朝的统治下强势崛起，通过一系列征服战争统一北印度，居萨罗国随之被吞并，随后并入孔雀帝国的版图。自此，作为独立政体的“阿逾陀”正式退出历史舞台，成为帝国治下的一个行政区域。
至7世纪中叶，唐代高僧玄奘西行取经途中途经此地，在《大唐西域记》中留下了对“阿逾陀国”的详细记载。值得注意的是，此时的阿逾陀已非独立王国，而是戒日王帝国治下的半自治诸侯国——这一时期印度正处于封建割据状态，“随地称国”成为普遍现象，即依据地域范围与地方势力划分政治实体，与列国时代的奴隶制城邦有着本质区别。
周子菲特别指出，“阿逾陀”这一源自古印度的名称不仅见于南亚典籍，更在东南亚历史中留下印记。泰国历史上的阿瑜陀耶王朝（Ayutthaya）便与之渊源深厚，其名称与《罗摩衍那》中的阿逾陀（Ayodhya）梵语词根一致，均有“不可战胜之城”“永恒胜利之城”的寓意，是古印度文化跨地域传播的体现。这一王朝是由原罗斛国国王拉玛铁菩提一世（乌通王）于1351年建立，又称“乌通国”，是泰国继素可泰之后的第二个独立王朝，在拉玛铁菩提二世统治时期进入鼎盛，成为当时东南亚规模最大的帝国。其都城阿瑜陀耶（华人俗称“大城”）位于帕萨克河与昭披耶河（湄南河）交汇处，三面环水的地形既形成天然防御屏障，又凭借水陆交通优势成为连接中、印、欧的地理枢纽，为王朝的贸易发展与军事巩固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
"气序和畅，风俗善顺，好营福，勤学艺。"周子菲引用原文概括当地风貌。宗教方面，"伽蓝百有余所，僧徒三千余人，大乘、小乘，兼功习学。天祠十所，异道寡少。"她指出，这反映出该地区佛教繁荣、异教影响较小的宗教格局。
周子菲重点讲解了《大唐西域记》中记载的六大佛教遗迹：
其一，大城中故伽蓝。这是世亲菩萨（旧译“婆数盘豆”“天亲”均为讹误）的重要活动地，他在此撰写了大小乘各类论著；旁边的遗址是他为各国国王、四方贤才、沙门及婆罗门等讲解义理的讲堂。
其二，城北伽河岸大伽蓝。位于城北四五里的殑伽河畔，伽蓝内有一座高二百余尺的佛塔，由无忧王建造，如来曾在此为天、人大众宣讲三个月妙法；佛塔一侧还有供奉过去四佛座位及经行遗迹的佛塔。
其三，伽蓝西发、爪窣堵波。在上述伽蓝以西四五里处，有一座供奉如来头发和指甲的佛塔。
其四，发、爪窣堵波北伽蓝余址。发、爪佛塔北边的伽蓝遗址，曾是经部论师胜受（唐言）在此撰写经部《毗婆沙论》的地方。
其五，城西南庵没罗林故伽蓝。位于城西南五六里的大庵没罗林中，是无著菩萨（唐言）为众生答疑解惑、引导凡俗的场所。无著夜间升上天界，向慈氏菩萨受学《瑜伽师地论》等多部经典，白天则为大众宣讲妙理；庵没罗林西北百余步，有一座如来发、爪佛塔，旁边遗址是世亲菩萨从睹史多天下来拜见无著菩萨的地方。无著是健驮逻国人，佛灭后一千年诞生，从弥沙塞部出家后转而信奉大乘；其弟世亲在说一切有部出家，学识渊博，后也归信大乘；无著的弟子师子觉（唐言）修行高深、才华出众。三人曾约定，若往生后能见到慈氏菩萨，需及时回报。师子觉先去世，三年未报；世亲随后去世，六月也无消息，遭异学讥讽为流转恶趣。后来无著夜间授课时，灯光忽暗又大明，一位天仙降临禀报，自己往生睹史多天慈氏菩萨处，刚莲花化生便来报信；并说师子觉在天界耽于欲乐，无暇回报，还描述了慈氏菩萨的相好与讲法妙音。
其六，无著讲堂故基西北故伽蓝。位于无著讲堂遗址西北四十余里，北临殑伽河，内有一座百余尺高的砖佛塔，是世亲菩萨最初发起大乘心的地方。
此外，《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三中还有如下的补充记载：“世亲菩萨自北印度至于此也，时无著菩萨命其门人，令往迎候，至此伽蓝，遇而会见。无著弟子止户牖外，夜分之后，诵《十地经》，世亲闻已，感悟追悔："甚深妙法，昔所未闻，诽谤之愆，源发于舌，舌这罪本，今宜除断。"即执铦刀，将自断舌。乃见无著住立告曰："夫大乘教者，至真之理也，诸佛所赞，众圣攸宗。吾欲诲汝，尔今自悟。悟其时矣，何善如之？诸佛圣教，断舌非悔。昔以舌毁大乘，补过自新，犹为善矣，杜口绝言，其利安在？"作是语已，忽不复见。世亲承命，遂不断舌。旦诣无著，谘受大乘。于是研精潭思，制大乘论，凡百余部，并盛宣行。”
周子菲还分享了《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记载的玄奘在阿逾陀国的惊险经历：“法师自阿逾陀国礼圣迹，顺殑伽河与八十馀人同船东下，欲向阿耶穆佉国。行可百馀里，其河两岸皆是阿输迦林，非常深茂。于林中两岸各有十馀船贼，鼓棹迎流，一时而出。船中惊扰，投河者数人，贼遂拥船向岸，令诸人解脱衣服，搜求珍宝。然彼群贼素事突伽天神，每于秋中觅一人质状端美，杀取肉血用以祠之，以祈嘉福。见法师仪容伟丽，体骨当之，相顾而喜曰："我等祭神时欲将过，不能得人，今此沙门形貌淑美，杀用祠之，岂非吉也！"法师报："以奘秽陋之身，得充祠祭，实非敢惜。但以远来，意者欲礼菩提树像耆阇崛山，并请问经法，此心未遂，檀越杀之，恐非吉也。"船上诸人皆共同请，亦有愿以身代，贼皆不许。于是贼帅遣人取水，于花林中除地设坛，和泥涂扫，令两人拔刀牵法师上坛，欲即挥刃。法师颜无有惧，贼皆惊异。既知不免，语贼："愿赐少时，莫相逼恼，使我安心欢喜取灭。"法师乃专心睹史多宫念慈氏菩萨，愿得生彼恭敬供养，受《瑜伽师地论》，听闻妙法，成就通慧，还来下生，教化此人令修胜行，舍诸恶业，及广宣诸法，利安一切。于是礼十方佛，正念而坐，注心慈氏，无复异缘。于心想中，若似登苏迷卢山，越一二三天，见睹史多宫慈氏菩萨处妙宝台，天众围绕。此时身心欢喜，亦不知在坛，不忆有贼。同伴诸人发声号哭。须臾之间黑风四起，折树飞沙，河流涌浪，船舫漂覆，贼徒大骇，问同伴曰："沙门从何处来？名字何等？"报曰："从支那国来求法者此也。诸君若杀，得无量罪。且观风波之状，天神已瞋，宜急忏悔。"贼惧，相率忏悔，稽首皈依。时亦不觉，贼以手触，尔乃开目，谓贼曰："时至耶？"贼曰："不敢害师，愿受忏悔。"法师受其礼谢，为说杀盗邪祠诸不善业，未来当受无间之苦。何为电光朝露少时之身，作阿僧企耶长时苦种！贼等叩头谢曰："某等妄想颠倒，为所不应为，事所不应事。若不逢师福德感动冥祇，何以得闻启诲。请从今日已去即断此业，愿师证明。"于是递相劝告，收诸劫具总投河流，所夺衣资各还本主，并受五戒，风波还静。贼众欢喜，顶礼辞别。同伴敬叹转异于常。远近闻者莫不嗟怪。非求法殷重，何以致兹。”
作为古印度阿逾陀宗教文化的跨地域延续，周子菲介绍了阿瑜陀耶王朝的宗教格局与建筑艺术。作为古印度阿逾陀宗教文化的跨地域延续，阿瑜陀耶王朝的宗教格局呈现出鲜明的传承与创新特质。王朝延续了佛教主导的传统，同时吸收吴哥王朝高棉文化中的印度教宇宙观，形成"佛印共生"的信仰体系。其宗教发展历程亦历经波折：1767年缅甸入侵导致寺庙遭到大肆掠夺与摧毁，宗教传承一度中断，直至20世纪60年代末考古修复工作开展后，这些宗教遗存才得以重见天日，并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受到保护。
阿瑜陀耶王朝的佛教遗迹，是古印度阿逾陀宗教文化在东南亚的具象化延续与发展，其建筑艺术既传承了印度宗教建筑的核心理念，又融合了本土与邻近文明特色。王朝保存有大量寺庙建筑群落，早期风格几乎照搬吴哥王朝的高棉风格山寺，将印度教宇宙观融入布局：主体建筑坐西朝东沿轴线排列，中央高棉风格花塔"prang"（呈玉米棒形）象征宇宙中心须弥山与三界，塔基四角小佛塔代表须弥山众神居所，院墙与护寺河分别象征环绕须弥山的山峦与海洋，主佛塔东西两侧通常配有佛殿（viharn）和戒殿（ubosot），形成完整的宗教空间体系。这些遗迹距今较近，完整保留了不同历史阶段的建筑风貌，成为研究佛教文化跨地域传播与演变的重要实物例证。
据阿瑜陀耶历史研究网站公布，泰国当局于1991年10月11日提交给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遗址记载显示，阿瑜陀耶有95处遗址属于世界遗产中心范畴。这95处遗址中有67处是寺庙废墟。在这67处简单遗址中，部分没有留下砖砌建筑遗迹，因为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其中的60处仍在进行挖掘，其中6处是土丘，或只是几乎未被挖掘的砖砌土堆。
作为阿瑜陀耶的标志性寺院遗迹之一，周子菲介绍了玛哈泰寺的建筑形制。该寺建于1374年，是阿瑜陀耶王朝的皇室宗庙，寺内的高棉风格佛塔是这座城市最早建成的高棉式建筑之一。最初的佛塔为高棉风格，后经素可泰王朝李泰王改造，在外部加盖了素可泰式佛塔（上部呈含苞莲花状），形成了外素可泰式、内高棉式的独特建筑结构，体现了泰国对前代建筑不破坏只叠加的传统。
熊德吉同学首先介绍了阿耶穆佉国的基本情况："阿耶穆佉国周二千四五百里。国大都城临殑伽河，周二十餘里。其气序土宜，同阿瑜陀国。人淳俗质，勤学好福。伽蓝五所，僧徒千余人，习学小乘正量部法。天祠十余所，异道杂居。"阿耶穆佉国，周长二千四五百里。国家的大都城临近殑伽河，周长二十多里。那里的气候时节适宜，和阿瑜陀国相同。人民淳朴，风俗质实，勤奋学习，崇尚福业。有五所伽蓝，僧徒一千多人，学习小乘正量部的教法。有十多所天祠，异道混杂居住。
他进一步指出，该国在气候物产方面与阿逾陀国相似，民风淳朴，崇尚福业，佛教以小乘正量部为主，同时存在多种外道信仰共存的局面。
熊德吉特别讲解了都城东南的佛教圣迹："城東南不遠，臨殑伽河岸，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高二百餘尺，是如來昔於此處三月説法。其側則有過去四佛座及經行遺迹之所，復有如來髮爪青石窣堵波。其側伽藍，僧徒二百餘人。佛像莊飾，威嚴如在。臺閣宏麗，奇製鬱起。是昔佛陀馱娑論師於此製説一切有部《大毗婆沙論》。"在都城东南不远处，临近殑伽河岸，有一座窣堵波，是无忧王建造的，高两百多尺。这里是如来往昔在此处讲经三个月的地方。它的旁边有过去四位佛陀的圣座以及经行的遗迹所在，又有一座藏有如来头发、指甲的青石窣堵波。旁边的伽蓝有僧徒两百多人，佛像装饰庄严，威严得如同真人在世。楼阁宏大壮丽，奇特的建筑郁然耸起，这里是往昔佛陀驮娑论师在此撰著说一切有部《大毗婆沙论》的地方。
他指出，此处不仅是如来曾经三月说法之地，保留着过去四佛的圣迹，更是说一切有部重要论典《大毗婆沙论》的诞生地，体现了该国在佛教义理发展史上的重要地位。
熊德吉接着讲解了钵逻耶伽国的独特地理位置与宗教格局："钵逻耶伽国周五千余里。国大都城据两河交，周二十余里。稼穡滋盛，果木扶疏。气序和畅，风俗善順，好学艺，信外道。伽蓝两所，僧徒寡少，並皆习学小乘法教。天祠数百，异道是多。"钵逻耶伽国的疆域周长五千多里。该国的大都城位于两条河流的交汇处，周长二十多里。这里农作物长势繁盛，果木枝叶繁茂。气候时节温和舒畅，民风善良恭顺，人们喜爱研习技艺，信奉外道。境内有两座伽蓝，僧徒人数不多，都修习小乘佛教的教法。天祠有数百座，信奉外道的人确实很多。
他分析指出，该国位于两河交汇处，物产丰富，但佛教势力相对薄弱，仅有二所伽蓝和少数僧徒，而外道天祠多达数百所，形成了以外道信仰为主的宗教格局。
熊德吉详细解读了该国西南瞻博迦花林中的佛教圣迹："大城西南瞻博迦花林中，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基虽倾陷，尚百余尺。在昔如来于此处降伏外道。其侧则有发爪窣堵波、经行遗迹。"在大都城西南方向的瞻博迦花林中，有一座窣堵波，是无忧王建造的。基座虽已塌陷，但仍有一百多尺高。往昔如来曾在此处降伏外道。佛塔旁边，有藏有如来头发和指甲的窣堵波，以及如来经行的遗迹。
他特别讲述了提婆菩萨在此与外道婆罗门的精彩论辩："发爪窣堵波侧，有故伽蓝，是提婆菩薩作《广百论》，挫小乘，伏外道处。初提婆菩萨自南印度至此伽蓝，城中有外道婆罗门，高论有闻，辩才无碍，循名责实，反质穷辞。雅知提婆博究玄奧，欲挫其锋。乃循名问曰：'汝为何名？'提婆曰：'名天。'外道曰：'天是谁？'提婆曰：'我。'外道曰：'我是谁？'提婆曰：'狗。'外道曰：'狗是谁？'提婆曰：'汝。'外道曰：'汝是谁？'提婆曰：'天。'外道曰：'天是谁？'提婆曰：'我。'外道曰：'我是谁？'提婆曰：'狗。'外道曰：'谁是狗？'提婆曰：'汝。'外道曰：'汝是谁？'提婆曰：'天。'如是循环，外道方悟。自时厥后，深敬风献。"在收藏有如来发爪的窣堵波旁，有一座旧时的伽蓝，这里是提婆菩萨撰写《广百论》、挫败小乘佛教、降伏外道的地方。起初，提婆菩萨从南印度来到这座伽蓝，当时城中有一位外道婆罗门，以高深的论辩闻名，辩才无碍，善于循着名称探求实质，通过反问穷究对方言辞的漏洞。他知晓提婆菩萨深研玄妙的佛法奥义，想要挫败提婆的锋芒，于是便循着名称发问："你叫什么名字？"提婆回答："我名叫天。"外道又问："天是谁？" 提婆说："是我。"外道追问："我是谁？"提婆答道："是狗。" 外道接着问："狗是谁？"提婆说："是你。"外道又问："你是谁？" 提婆回应："是天。"外道再问："天是谁？"提婆说："是我。" 外道追问："我是谁？"提婆答道："是狗。"外道问："谁是狗？" 提婆说："是你。"外道又问："你是谁？"提婆回应："是天。"如此循环往复，外道才幡然醒悟。从此以后，他对提婆菩萨的风范与德行深感敬重。
熊德吉分析认为，这段"天-我-狗-汝"的循环论辩，体现了佛教中观学派在逻辑思辨上的高超智慧，通过名相的无自性揭示，破除了外道对名相的执着。
熊德吉还讲述了该国的宗教习俗与戒日王的施舍盛举：城中有天祠，莹饰轮焕，灵异多端。依其典籍，此处是众生殖福之胜地也。能于此祠捐舍一钱，功逾他所惠施千金。复能轻生，祠中断命，受天福乐，悠永无穷。天祠堂前有一大树，枝叶扶疏，阴影蒙密。有食人鬼依而栖宅，故其左右多有遗骸。若人至此祠中，无不轻舍身命。既怵邪说，又为神诱，自古迄今，习谬无替。近有婆罗门，族姓子也，阔达多智，明敏高才，来至祠中，谓众人曰：“夫曲俗鄙志，难以诱导。吾方同事，然后摄化。”亦既登临，俯谓友曰：“吾有死矣！昔谓诡妄，今验真实。天仙伎乐，依空接引，当从胜境，捐此鄙形。”寻欲投身，自取殒绝。亲友谏喻，其志不移。遂布衣服遍周树下，及其自投，得全躯命。久而醒曰：“唯见空中诸天召命，斯乃邪神所引，非得天乐也。”城中有一座外道神庙，装饰得晶莹华美、光彩焕发，流传的灵异事迹繁多。根据其宗教典籍记载，这里是众生积累福报的圣地：若能在此祠捐献一文钱，所获功德远超在其他地方施舍千两黄金；倘若还能不惜生命，在祠中自尽，便能享受天界的福乐，长久无穷。天祠堂前有一棵大树，枝叶舒展繁茂，树荫浓密覆盖。有食人鬼依附此树居住，因此树的周围常常能见到人的骸骨。凡是来到这座祠中的人，没有不轻易舍弃性命的既因惧怕邪说的恐吓，又被神灵的幻象引诱，从古至今，这种错误的习俗始终没有停止。
有一位婆罗门，是贵族出身的子弟，胸襟开阔而富有智慧，聪慧敏锐且才华出众。他来到这座祠中，对众人说："凡夫俗子的鄙陋志向，难以直接引导劝化。我应当先顺应他们的习俗，再相机教化引导。"于是他爬到那棵树上，俯身对亲友说："我将要死去了！从前我认为那些说法是虚妄不实的，如今才验证它是真实的天上仙乐奏响，仙人正从空中前来接引，我应当跟随他们前往胜妙境界，舍弃这副鄙陋的肉身。"说完便要纵身跳下，自尽身亡。亲友们极力劝阻劝说，但他始终没有动摇。于是他将衣服铺展在树下，完全覆盖地面，当他纵身跳下时，竟然得以保全性命。过了很久他苏醒过来，说道："我当时只看见空中的诸神召唤我，这其实是邪神的引诱，并非真正得到了天界的喜乐。"他通过婆罗门子弟险遭迷惑而后醒悟的故事，揭示了当时外道信仰中对自杀求福的迷信风俗。关于戒日王的大施场，熊德吉详细解读道："大城东，两河交汇，广十余里，土地爽垲，细沙弥漫。自古至今，诸王豪族，凡有施舍，莫不至止，周给不计，号大施场。今戒日王者，聿修前绪，笃述惠施，五年积财，一旦倾舍。于其施场，多聚珍货。初第一日，置大佛像，众宝庄严，即持上妙奇珍而以奉施。次常住僧，次见前众，次高才硕学、博物多能，次外道学徒、隐沦肥遁，次鳏寡孤独、贫穷乞人。备极珍玩，穷诸上馔。如是节级，莫不周施。府库既倾，服玩都尽，髻中明珠，身诸璎珞，次第施与，初无所悔。既施舍已，称曰：“乐哉！凡吾所有，已入金刚坚固藏矣。”从此之后，诸国君王各献珍服，未尝不逾旬，府库充牣。"大都城东边，两条河流的交汇处，宽达十多里，土地高爽肥沃，细沙四处弥漫。从古至今，各国君王、豪门贵族，凡是有施舍之举的，没有不到这里来的—他们广施财物、不计其数，这里也因此被称为 "大施场"。如今的戒日王，继承先辈的遗业，专心致力于施舍之事：他用五年时间积累财富，在一天之内全部散尽。在大施场中，他聚集了大量珍宝货物。施舍的第一日，他先供奉起一尊大佛像，佛像用各种宝物装饰得十分庄严，拿出最上等的奇异珍宝，恭敬地施舍给佛像。接着，施舍给常住佛寺的僧人；再接着，施舍给在场的众人；然后是才华出众、学识渊博、通晓万物、身怀绝技的人；之后是外道学徒、隐居避世的隐士；最后是鳏寡孤独以及贫穷的乞丐。所施舍的既有极尽精巧的珍宝古玩，也有穷尽天下的美味佳肴。按照这样的等级次序，没有一人不得到周全的施舍。国库已然倾尽，服饰玩物也全部施尽，他发髻中镶嵌的明珠、身上佩戴的各种璎珞，也依次施舍出去，自始至终没有丝毫悔意。施舍完毕后，他感叹道："多么快乐啊！我所拥有的一切，如今已归入金刚坚固藏了！"从此以后，各国君王纷纷献上珍贵的服饰与财物，往往不出十天，国库便又充盈富足。他指出，戒日王的大施场不仅是佛教布施理念的极致体现，也是当时印度政治文化与宗教伦理交融的生动写照。
熊德吉最后讲述了该地的苦行习俗与西南森林的险峻："大施场东合流口，日数百人自溺而死。彼俗以为欲求生天，当于此地绝粒自沉，沐浴中流，罪垢消灭。是以异国远方，相趋萃止，七日断食，然后绝命。至于山猿野鹿，群游水滨，或濯流而返，或绝食而死。当戒日王之大施也，有一猕猴居河之滨，独在树下，屏迹绝食，经数日后，自饿而死。故诸外道修苦行者，于河中立高柱，日将旦也，便即升之。一手一足，执柱端、蹑傍杙；一手一足，虚悬外伸，凌空不屈；延颈张目，视日右转，逮乎曛暮，方乃下焉。若此者其徒数十，冀斯勤苦，出离生死，或数十年未尝懈怠。"大施场东边的两河汇流口，每天有数百人投水自尽。当地习俗认为，若想往生天界，应当在此处断绝饮食、自行沉水，在河水中沐浴后，罪孽与污垢便能消除。因此，远方异国的人们纷纷前来聚集，先断食七天，然后结束生命。甚至山中的猿猴、野外的鹿群，也会成群结队地游到水边，有的在河中沐浴后返回，有的则断食而死。在戒日王举行大布施期间，有一只猕猴居住在河边，独自躲在树下，隐匿行踪、断绝饮食，几天后便饿死了。所以那些外道苦行者，在河中竖起高大的石柱，每天天快亮时，就登上石柱：一只手、一只脚抓住柱顶端，另一只手、另一只脚踩在旁边的小木桩上；剩下的一手一足悬空伸展开来，凌空保持不屈的姿态；伸长脖颈、睁大双眼，注视着太阳向右运转，直到黄昏时分才下来。像这样修行的外道徒众有数十人，他们希望通过这般勤苦修行，脱离生死轮回，有的甚至数十年从未懈怠过。"从此西南进入大林中，恶兽野象，群暴行旅，非多徒党，难以经涉。行五百余里，至憍赏弥国。"从此地向西南方向进入一片广袤的森林，林中凶猛的野兽与野生大象成群出没，残害过往的旅人如果没有足够多的同伴结伴而行，很难顺利穿越这片区域。前行五百多里后，抵达憍赏弥国。
黄凯老师在评议中，首先肯定了三位同学领读报告的学术价值与个人风格，同时提出核心倡议：总结一套标准化的文献阅读方法，让读书会的学术经验得以有效传承。他明确，文献阅读需筑牢三重基础：其一，文字层面需精准把控字音、字义及文意，避免因字词理解偏差影响对文本的整体认知；其二，专有名词层面要清晰标注人名、地名、书名等核心信息，并辅以简要介绍，为文本解读搭建扎实的基础框架；其三，事件与思想层面需深入阐释文本中的重大历史事件与核心思想背景，尤其像佛教史上的关键事件与教义内核，不可简单略过。
在此基础上，黄凯老师强调，读书会的价值不仅在于文本解读，更在于学术资讯的补充与共享。他肯定了同学们分享研究工具、学术网站的做法，鼓励领读人主动展示重要参考文献，让旁听师生能够延伸学习、高效复用研究资源。
结合本次领读内容，黄凯老师抛出多个极具探索价值的学术方向：佛教中“七”字的特殊文化内涵、日天与大自在天的信仰流变及跨文明传播、世亲与无著兄弟故事的文献传播脉络、佛牙等圣物崇拜的历史渊源与现实意义等。他特别指出，应依托研究院在观音信仰、信仰型佛教研究领域的深厚积淀，对照已有研究框架挖掘学术空白，将文献阅读与学术产出紧密结合，让每一次研读都能转化为有价值的学术成果。同时，他建议对“正量部”等涉及佛教流派体系的专业术语，可做更为详细的背景介绍，帮助师生全面理解文本。
接着西北大学玄奘研究院读书会上任会长、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在读博士沈奥也为三位同学的讲解进行补充。沈奥结合近期研读的《从地中海到黄河：希腊化文明与丝绸之路》一书，对日天信仰的传播与演变进行了精彩补充分享。他提到，印度佛教中的日天形象以驾驭马车为典型特征，这一意象与希腊太阳神阿波罗的形象存在关联；而在中国，新疆及敦煌二八五窟的日天图像已呈现鲜明的中原化特征——为中原式人物形象驾驭双马马车，其下方更有玄鸟拉车的设计，呼应了中国传统文化中“金乌载日”的意象。
此外，沈奥还补充了日天与月天的形象差异：月天的马车由鹅牵引，这一设计既与释迦牟尼“鹅王”的化称相关，也与印度教中梵天的坐骑意象存在潜在联系。他指出，日天信仰从希腊到印度、再到中国乃至东亚的形象演变，蕴含着丰富的跨文明交流密码，相关研究需依托图像学等专业方法深入挖掘。
最后，三位同学表示感谢黄凯老师的评议和沈奥同学的发言，此次读书会通过黄凯老师的方法论指导与沈奥同学的学术补充分享，不仅明确了文献阅读的核心路径，更拓宽了学术研究的视野，令在场所有参与者受益匪浅。
至此，玄奘研究院第127期读书会圆满结束。
（编辑：华也靓）
